回溯到40多年前的1978年5月11日，一篇以“本報特約評論員”名義發(fā)表的文章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刊登在《光明日報》上，由此引發(fā)的真理標準大討論，為同年開啟的改革開放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(chǔ)。但很少有人知道，這篇文章的主要作者就是當時在南京大學任教的哲學教師胡福明。

為何寫這篇“石破天驚”的文章？2018年8月，胡福明教授在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（以下簡稱“NBD”）記者專訪時回答了上述問題（有刪減，附全文每經(jīng)專訪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主要作者胡福明：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是時代產(chǎn)物）。

胡福明 圖片來源：每經(jīng)記者 李可愚 攝

貧農(nóng)的孩子走上哲學研究道路

NBD：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是一篇石破天驚的理論文章。而在寫作這篇文章之前，您又是如何走上哲學和理論研究這條道路的？

胡福明：我是無錫人，1935年陰歷6月19日出生，是一個來自貧困農(nóng)民家庭的孩子。那時，家里有三畝田，還種了一畝半租田。全家8口人，孩童時期正經(jīng)歷8年抗戰(zhàn)。每年春天來臨時，家里青黃不接，只能靠野菜拌著一點米糠過日子，到了夏天就主要靠吃南瓜充饑。小時候在豆油燈下看書，連煤油燈也買不起。

1941年的時候，我開始上小學，成績很好，后來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(yè)，但是沒有錢上中學。這個時候，我們附近的鎮(zhèn)上辦了一個初中班。我的父親看我身體不好，希望我能做一個小學教師，就讓我去初中班讀書，半年學費一石米。

就這樣讀了一年，第二年就交不起學費了。后來，鎮(zhèn)上一個小學教師對我說，我的學費從他的薪資里扣，我就這樣繼續(xù)讀了書。后來才知道，他原來是一位地下黨員。

1949年4月，無錫迎來了解放。我也參加了革命，到9月份我入了團。后來，當?shù)厮搅⒅袑W改成公立中學，從二年級開始我享受到了補助。讀完了初中。1951年夏天，初中畢業(yè)，可是沒錢上高中。到了1952年春節(jié)前，我和幾個同學到無錫市里去辦事，有同學勸我去考無錫師范，報考了之后真的就考取了。那時在師范學校讀書有一個好處：不要學雜費、書本費、住宿費，都是公費的?；锸撤浅：茫缟弦灿忻罪?、油條燒餅，晚上還有電燈看書。我感到非常高興，是從來沒有的好日子，因此我讀書非常用功，還當了班長。

到了1955年初，師范春季班畢業(yè)了，我也入了黨。當年組織上分配我到南京的江蘇省總工會工作，具體來說是總工會的工會干部學校。在那里，我還是白天工作、晚上讀書。

那段時間，我沒有去過中山陵、明孝陵、玄武湖，只去過一次雨花臺，還是清明的時候帶學員憑吊烈士的時候去的。那時的學校里的舞會、電影我從沒有參加，每天晚上幾乎都在讀書，因為我覺得我的知識還不夠。

到了1955年的五六月份，當時國家發(fā)了一個通知：要求機關(guān)里具有高中文化的青年干部報考大學，因為國家正進入經(jīng)濟建設(shè)的新時期，要培養(yǎng)人才。我看到這個通知，也做起了大學夢。

我就向?qū)W校的領(lǐng)導提出希望報考大學。校長和書記都同意，說“你是個讀書的料，很喜歡讀書，可以去”。于是我就在南京報名了，并且參加了考試。在填寫的三個志愿里，我填了北京大學中文系、歷史系、哲學系。

到了8月下旬，我收到了北大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。因為是第一志愿錄取，我很高興。校領(lǐng)導很快同意了，批準我去。我的同事和同學們知道我家里很困難，主動提出我去上學后，每個月寄錢給我家里補貼。讓我很感動。所以我說我是黨組織一手培養(yǎng)出來的，這是真心話。

到了北京，經(jīng)過組織上考察、同學們評議，我拿到了全額助學金。那時候北大中文系下面有兩個專業(yè)：一個是漢語言文學專業(yè)，一個是新聞專業(yè)，我在新聞專業(yè)讀書。新聞專業(yè)有一個好處，那就是可以接觸社會上的廣大群眾和各方面的人士，可以做調(diào)查研究。

而讀了新聞專業(yè)之后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我還想要學哲學。要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，掌握觀察社會、觀察人的科學方法。當好新聞記者，要把握時代的特征，正確了解形勢，了解人民的心聲。因此，我開始認真讀了實踐論和矛盾論。還去聽哲學系的課，包括列寧哲學筆記、黑格爾哲學等，當時模模糊糊還不太懂。

1959年夏天，我從北京大學畢業(yè)了。系領(lǐng)導找我談話說：你喜歡讀書，還喜歡讀哲學。現(xiàn)在中央下了指示要培養(yǎng)理論干部，在人民大學辦了哲學研究班，我們覺得你可以去這個研究班。當時我們都服從組織分配，所以就去了。一共讀了三年的研究班。研究班畢業(yè)后，我來到了南京大學工作，主要任務(wù)是教哲學。

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應(yīng)時代的要求產(chǎn)生

NBD：到了1978年，您為何會發(fā)表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這篇文章？這篇文章產(chǎn)生的全過程是怎樣的？

胡福明：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這篇文章，可以說是時代的產(chǎn)物，是應(yīng)時代的要求而產(chǎn)生，這是非常明確的。

我認為，中國面臨歷史的偉大轉(zhuǎn)折，舊的理論和指導思想需要否定，要一心一意搞社會主義現(xiàn)代化建設(shè)。

作為知識分子，我問自己我能做些什么？我覺得可以在歷史的偉大轉(zhuǎn)折中，在思想理論方面做一點工作。當時，我在南京大學的學報上連續(xù)發(fā)表了幾篇文章。

再接下來，我就寫了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》。

在《新民主主義論》中，有這樣一句話：“只有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”，我就從這里延伸出了主題。那么怎么樣闡述這個觀點呢？當時我分了三大部分：

第一部分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，這是普遍規(guī)律，是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普遍原則，在自然科學領(lǐng)域、社會科學等領(lǐng)域，以及路線方針政策上都適用，都要堅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這一原則。只有經(jīng)過實踐檢驗正確的，才是真理，凡是經(jīng)過實踐檢驗不正確的，都不是真理，都應(yīng)該否定和被修正。

第二部分是，馬克思列寧主義是不是正確的，也要經(jīng)過實踐的檢驗，只有經(jīng)過實踐檢驗正確的，才是屬于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范疇，但是這種說法當時會被“扣帽子”。于是我就換一種說法，就是馬克思、恩格斯、列寧等偉大的導師，都自覺運用實踐來檢驗自己的原理，來修改發(fā)展自己的理論，因此其理論符合實際。

第三部分就是批判“天才論”、“頂峰論”，實際上是要反對“兩個凡是”。

那時到了1977年7月，學校開始放假了，我就全身心投入開始寫這篇文章。我記得到了8月份，看到當時黨代會的報告，還是堅持過去的觀點，我覺得我的文章應(yīng)該馬上發(fā)出去。

我想到了《光明日報》記者王強華。之前，也就是那年5月，江蘇理論界在省委黨校開了一個理論討論會。在會上，我發(fā)言說，“唯生產(chǎn)力論”是馬克思主義的根本觀點。休會時，有個同志給我介紹了王強華同志。王強華對我說：“北京有同志持有與你相似的觀點”，“你給我們報紙寫稿吧”。這就是約稿，并沒有出題目。

因此，我在寫出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》后，就想到了王強華。

文章寄出去后，好久沒有來信。到了1978年1月下旬，《光明日報》終于來信了，寄來了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》的幾份大樣，還有王強華給我的一封信。信上說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》要說什么，我們知道，要用，請你做些修改。

光明日報社總編輯楊西光同志最后講了修改意見。

五一節(jié)前，我回到南京，接著給學生補課。一天早晨，我和妻子在廚房里做早飯，聽到中央人民電臺播出《光明日報》發(fā)表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，很高興，文章從醞釀到發(fā)表已經(jīng)一年多了。

因此，我的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》，是1978年5月11日《光明日報》公開發(fā)表的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》的基礎(chǔ)，而在修改過程中又融入了集體智慧。至于標題上加的“唯一”二字是何人所加，現(xiàn)在查了原件，弄明白是楊西光、馬沛文、王強華三人改稿時所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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